張燕會成為厲鬼,除了自身被害的怨氣,很大原因還是她尸身的問題。在她陪我到磨黑村的這一路上,她鬼影的連衣裙都由紅轉粉,說明怨氣消得差不多了。
所以即使她逃走,我也不是很擔心,至少她想再去害徐佳或徐式東夫婦,已經不太現(xiàn)實,難說還會反被陽氣所傷。
我只是搞不懂,歷盡千辛萬苦讓她的尸身脫離苦海,她何以在這時離去,莫非做鬼上癮了?
那時已近深夜,磨黑村只有兩三家人還亮著燈,看不出村落大小,但從村口那塊地名石碑來看,這里應該是個集市。
于是我也不去打擾村民,見進村不遠處有座土地廟,廟宇很小,就只十余平米的一個單庭,但修建得還算精致莊嚴,便進去摸黑磕了三個頭,借地方蜷縮一夜。
廟無論大小,都自帶神氣或仙氣,我在南令河消耗了太多精力,在這休憩打坐,有利恢復。
另外,此地是離南令河最近的村子,不知南令河的鬼氣對這有沒影響?我既有緣到來,有事求助這里的鄉(xiāng)親,暗中察看下有沒有可以效勞的,也算因果福報。
父親教我家傳,以前唯一讓我認可的,便是“種因得果”。以前我將其看成一種道德標準,從遇上張燕起,我知道因果沒那么簡單……
如此安排,還真讓我有了收獲。合上眼后,我沒感覺出半分神靈之氣,反而一股陰寒氣息在小廟里徘徊,在我收攝心神默念心經時,那氣息又沖出廟門直沖村子上空。
我借著月光往外看,沒過多會,村子上頭就霧氣繚繞,星辰漸漸變得暗淡無光。
那不是鬼氣,也不是鬼怪作祟,而是地理先生常說的“風水氣運”,其形成多半是天時地勢所為。
但常年生活在這種氣動之下,必定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風水知識也是陰陽先生的必修課,或許我們不像專業(yè)的地理先生精通此道,可基本門道還是懂的。
按說像這樣的山村,已經不再適宜居住,咋還會有村子?鳥禽尚且知擇良木而居,何況是人?
這種事不是我能處理,至少目前我處理不了,再說南令河之行,我雖把張燕的事解決得差不多,卻留下了更多的困惑,眼下只能靜觀其變。
等天亮后進村,我還著實就嚇了一跳。
磨黑雖是個小村,但看來也有三四十戶人家,房屋錯落有致地分布在一條大路兩側,然而太陽都升起老高了,竟不見有人出門勞作,只有三五個人出來大路上游逛。
我開著陰陽眼,看得清這里既沒鬼氣也沒鬼影,一個大村子怎么就這么點人,難不成還真如我所想都遷走了?那為何又不搬完?
我也走去村里大路的時候,總算看見更多的人了,原來村民都坐在自家屋前,不出來走動也有原因:很多村民沒腳,或者只有一只腳。
不但腿腳殘疾,手也一樣,只有一只或雙手全失的村民很多,雙手健全的反而少見。
殘疾人很常見,一個村里看得見的幾乎都是殘疾人,那就不正常了。
偏偏這里的人還都很正常,我的陰陽眼看不出什么異樣,他們見到我也沒表現(xiàn)出驚訝,屋檐下一個老者先給我打了個招呼,問我從何而來,到村里哪家?接著就有好多人朝我圍來,熱情地問長問短。
我很心虛,跟見鬼和去到鬼地方那種緊張感不同,圍來的人沒半點陰氣,都是大活人??伤麄內家蝗骋还丈踔潦菃问謸沃^來,誰能不心虛?
盡量用正常眼光看了一圈,確定村民們對我都無惡意,我才對最先問話的老者點頭回應道:“老伯,我是外地來的陰陽先生,到后山給一個熟人做下葬法事。因為走得倉促,有些東西沒有準備,就想來這里看看有沒有民俗商店,買幅壽材和香錢燭火。”
我的話半真半假,倒并非刻意隱瞞有些事,而是那些涉及到鬼怪的事情,沒必要向常人提起。
圍著我的鄉(xiāng)親們雖然手足殘疾,但全都表現(xiàn)得與常人一樣,帶著南方人天生的熱情。
聽了我的話,老者笑道:“商店是沒有的,你看我們村都這樣了,還怎么開店經商?”
見他坦蕩,我心安了,感覺自己潛在的警惕及夜里的擔心有點多余。
但同時我也有點失望,這里沒有我需要的東西,看來今天還得費點周折。
可老者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不過嘛,你要的那些東西,我們村哪家都不會少,如果不嫌棄的話,就來我家取點吧,不夠的其他人家再湊一些。”
圍著我的鄉(xiāng)親也紛紛出聲附和,有人還忙著拄拐杖回家準備。
我連忙阻止。他們的身體行動如此不便,我不忍心看他們勞頓,所以表示先進老者家找,差什么了再去他們家拿。
老者家就只他和老伴,他雙腳齊膝而斷,手也只有左手;而他老伴則只有一只右腳,兩只袖子都是空的。
不過正如他所說,在他家正屋的柜子里,香燭紙火都擺得有好多,后屋則有四口漆黑的棺材一字兒排開。
我拿了些香和紙,取出幾百塊錢塞給老者,想了想后,又問他:“老伯,村里共有多少戶人家?”
“有三十三戶,你問這干什么?”老者拿著我的錢,有些不安地問了一句,又不安地說:“我買這一柜子陰陽用的,也就只花了七十多塊,你拿了一半不到,給這么多錢……”
我擺手笑著打斷:“拿著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問這有多少戶人,也是想表點心意。”
一邊說,我一邊又拿出錢夾,又數(shù)了三千三百塊錢遞過去,向他解釋道:“剛才的錢是我向你老買東西的,現(xiàn)在這點錢,麻煩老伯分給每戶一百。我也只有這點能力,希望你們別介意。”
老者愣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搞得我心里也酸酸的,忙又岔開話題:“原本我還想要口棺材的,但村里好像沒勞動力,等我去外村找找,如果找得到人,那可能還得打擾你。就不知棺材……你老賣不賣?”
“我家只有兩人,這有四口棺材,肯定是賣的。”老者樂開了,僅有的一只手拉著我笑道:“那盒子才值錢,但你給的也足夠了,至于人的事,我給你找就是。”
這還真讓我喜出望外,難不成村里不是我看到的那樣,其實還有健全的人?
老者說著,把我分給村里的錢遞去給老伴,那女老人用嘴掀著,一只腳跳著出門,沒多會外面就人聲鼎沸,顯然是在按戶頭分錢了。
屋里,老者則摸出個手機打電話……
我又有點意外,原來村里的社會并未脫節(jié),這么老的人都有手機……
話說回來,村里除了人帶殘疾,房屋等基礎建設都很不錯,或許他們的殘疾另有原因。
我也沒尋根問底,老者電話打過沒多久,果然來了四個四肢健全壯漢。
老者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說麻煩他們幫我把棺材抬到去后山。
四人都只點頭回應,神態(tài)有些倨傲,或許在磨墨這“殘疾村”,他們有驕傲的資本。
我嘴上不說,只在心里有了分寸。原本,扛棺材這種活,無論空棺還是靈柩,或多或少都會受穢氣影響,我的意思是到了山上后,給扛棺人做道平安符,這四個人太過傲氣,那就免了。
出門時,村里人的高興勁就不用提了,對我紛紛投來感激的眼神。對四個扛棺人,他們卻和老者一樣敬畏。
上到半山,我回頭看去,昨晚的那股陰寒之氣已經消失,絲毫看不出此地不宜居住的跡象。反而是我們的前路,霧氣越來越濃,再往前走幾步,便看不見山下的磨黑村了。
“小法師,我不是說讓你別管我的事了嗎?啷過不聽招呼?”
快到昨天擺張燕尸身的地方時,一個川音隱隱傳來。
不用看都知道張燕回來了,我心里暗笑:這女鬼好不容易跑了,又回來干什么?
當著四個扛棺匠的面,我也沒說什么,怕張燕出來嚇到他們。
張燕卻和我較上勁了,抬高聲音道:“你要管,那也隨便。但我最后幫你一次,把我肉身埋了,趕緊找機會跑路,有多快跑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