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霜婷好奇地向發(fā)出叫好的人群走去,到得近處,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gè)說書人正在講著段子,四周圍了二十來個(gè)人。
而剛才正是說書人說了一首定場詩,卻又是老牛絲綢的廣告。
她便納悶起來,怎么四處都在說這老牛絲綢呢?若不是這些人看著淳樸,而且相互間也互不認(rèn)得,她都差點(diǎn)以為是一群演戲給路人看的托了。
陳霜婷走上前來,找了一個(gè)人少的地方站著,見那說書人抖了抖長袖,似乎準(zhǔn)備開講。
“諸位看官,你們瞧我這件衣裳如何?”那說書人卻開口與圍觀的人聊起了閑白。
下面馬上有人笑道:“不會也是老牛絲綢吧?”
說書先生向那人一豎拇指,說道:“這位看官好眼力,一看就是絲綢里的行家,這老牛絲綢的確與眾不同,他一眼便看得出。那我就再考一個(gè)難的問題,很難的,大家可以聽仔細(xì)了。今天趕廟會的看官,不少人穿的也是老牛絲綢,那你們瞧瞧我身這件老牛絲綢有何稀奇之處?”
陳霜婷聞言,便上下打量起那個(gè)說書先生,但見他身著一件寬松打扮的長袍,不論面料、染色,還是裁剪,都比之前見到的那幾件老牛絲綢衣裳要精致許多。
要是一定要挑毛病的話,就是這絲綢給人的感覺依然比較厚重,沒有陳家紡出的絲綢飄逸。但這點(diǎn)差異,也只有行家眼中才存在,其實(shí)可忽略不計(jì)。
她心中的疑惑更深,這老牛絲綢到底是何人所紡,為何可以價(jià)格做到人人都穿得起呢?
圍觀之人開始七嘴八舌地答話:“衣裳比我穿的長。”“袖子比我的寬。”“花紋和我的不一樣。”“色彩也不同啊。”
說書人提高音量說道:“諸位看官說得都不錯(cuò),但這些可算不得稀奇啊。”
之前回答問題之人不解地問:“那還有什么不同,卻沒看出來。”
說書人賣弄地拂起長袖子:“就是諸位的衣裳花錢,我這身不花錢,卻是別人送的!”
底下笑罵聲一片,有說他胡扯的,也有說他做夢的,還有信以為真,追問他是什么人送的。
說書人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諸位若不信,便盡管去老牛絲綢那里去領(lǐng),但記得要對暗號。只要雙手叉腰,大喊一聲‘打劫’,對方對一句‘抓賊’!那就算成功了!”
人群又是一陣大笑。
因?yàn)楝F(xiàn)在還不到廟會熱鬧之時(shí),人不算多,說書的便說上幾個(gè)段子,并不輕易開書,只和圍上來的人聊著閑天逗樂。
陳霜婷卻若有所思,隱約中感覺說書人說的可能是真的。若不給點(diǎn)好處,那說書人剛才的定場詩又為什么要宣傳老牛絲綢呢?!
卻聽說書人一拍醒木,又說道:“上回書說到,孫悟空守著七個(gè)仙女不為所動(dòng),卻跑去摘桃子,果然猴子就是猴子!”
場下又暴起哄笑。
說書人繼續(xù)說道:“你說這種好處我怎么沒遇上過呢,別說仙女了,連個(gè)定住的老媽子都沒遇上過。不過我沒遇上過,前面大麻村的張石頭卻遇上過……”
聽眾少時(shí),說書人會拼命往故事里注水,不給聽眾書聽,這也算是行里的規(guī)矩了。
陳霜婷無心聽下去,便和幾個(gè)嫂嫂告了罪,說是她要先回家里,于是匆匆地往山下趕。
她沿著臺階一路向下,因心中著急,走得也快。不想走在前面的一個(gè)姑娘突然站住,她收腳不及,直接將那姑娘撞倒在地。
陳霜婷心叫,壞事了。那倒地的姑娘一身綢緞衣裳,并不是“老牛絲綢”那些的厚實(shí)面料,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她剛想上前去攙扶,卻不想那姑娘一翻身,自己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口中嚷著:“沒事,沒事!”調(diào)頭便往回走,在剛才路過的拐彎處下山去了。
原來是那姑娘走得著急,在路口走過了頭,才會猛然站住。
陳霜婷望著那姑娘一頭蠶花的背影,愣了半天神,見對方真的沒事,便也向山下而去。
那滿頭蠶花的姑娘腳步不停,見前方?jīng)]人,又改為小跑,險(xiǎn)些又摔倒在地。這一折騰,便有幾朵蠶花從頭上掉了下來,那姑娘只得再停住,回頭將花拾起來,重新插回到頭上。
別人戴蠶花也就一兩朵,卻沒見過像她這樣十幾朵蠶花都插在頭上的,連個(gè)空地都沒有。
那姑娘一路向東,直到了沈府門前才停下喘上一會兒氣。
“爹啊,爹啊,我回來了啊,爹你在哪呢?”那姑娘一進(jìn)院中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你大呼小叫個(gè)什么?這么大的姑娘一點(diǎn)兒也不知矜持,像什么樣子!”一個(gè)山羊須的中年男子從屋中走了出來,一臉不快地說道。
這中年男子卻正是沈家的老二,養(yǎng)子沈慕紅,而那姑娘叫沈玲花,則是他與小妾所生,自小就有點(diǎn)心志不全,說話做事總是大咧咧的,一點(diǎn)兒女孩兒的樣子也沒有。沈慕紅平日也不大待見她,只是因?yàn)檎埿Q花要女孩兒經(jīng)手,才會派她去吳王廟會。
沈玲花一點(diǎn)兒沒受他爹的訓(xùn)斥影響心情,還是嚷道:“爹啊,爹啊,我有好消息?。?rdquo;
沈慕紅這才打量起女兒,突然意識到女兒是一頭的蠶花,不由一喜,卻旋即臉色又陰沉下來:“你哪來的一頭的蠶花?怎么可能蠶花娘娘把花都撒在你頭上?是不是你在路邊買的?唉,買就買了,你瞧瞧誰會像你一樣,買這么多,扎得滿頭都是!”
女兒人笨,搶不到蠶花也正常,每次請蠶花娘娘時(shí),也沒幾個(gè)人能搶到。大不了在路邊買個(gè)一兩朵就好了,卻哪有像她這樣買個(gè)十幾朵,插得滿頭都是,遠(yuǎn)看便像個(gè)花瓶似的。
父女倆正說著話,卻聽到一聲輕咳,原來是沈老爺子在李氏的攙扶下慢慢地從后院走出來。
沈慕紅忙肅立在路旁,垂頭等著爹過來。
沈玲花卻傻呵呵地叉著兩腿站著,并沒上前見禮。
沈慕紅發(fā)現(xiàn)后,便瞪了一眼,也不見她有發(fā)應(yīng),不由氣得說道:“還不給爺爺、奶奶見禮!”
沈玲花老大不情愿地晃著身體上前,說道:“爺爺好,奶奶好!”
沈慕紅又道:“今天是大節(jié),行跪禮!”
沈玲花嘟著嘴道:“才不要,爺爺對我都不好!”
沈慕紅氣得臉都變色了:“你還胡說!”
沈老爺子嘆氣道:“算了算了,今天她請到了蠶花,那就是蠶花娘娘的化身,不用行禮了。”沈玲花其實(shí)說的不錯(cuò),他對這個(gè)孫女是不看重,本來二兒子就不是親生的,而這孩子連二子都不待見,他自然更不放在心上。
不過自沈慕白這件事后,他的想法也有了變化。以前他也看不上這個(gè)三兒子,卻沒想到此次沈家遇上的危機(jī),倒全靠了這個(gè)三兒子才得以度過難關(guān),而且還拓寬了不少商路??梢灶A(yù)見沈家用不了多久,一定還會重振昔日光鮮的門楣。
所以他現(xiàn)在對以前看不上的那幾個(gè)子孫,也不大敢咬定對方便一定不會有出息了。
李氏自然看得出沈老爺子的尷尬,便打起圓場:“玲花今年運(yùn)氣這么好,看這插了一頭的蠶花,沈家今年可是要交好運(yùn)了。”
沈玲花不由笑了起來,得意地摸了下自己的腦袋。
沈慕紅卻皺起了眉頭:“二娘,你可別夸她了,這花多半是她買的,哪有可能搶得到這么多朵蠶花呢!”
其實(shí)他不說,別人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蠶花總不至于都撒在一個(gè)人頭上吧?
卻不想沈玲扁起嘴來,說道:“哪有啊,真是我搶的,那兩個(gè)蠶花娘娘不往我這里撒花,我就爬到她們花船上,從她倆的花籃里直接搶了一把過來!那個(gè)蠶花娘娘還打了我一巴掌!”
三人又好氣又好笑,她的這蠶花還真是“搶”的,直接到別人花籃里動(dòng)起手來。但不管怎么說,總是帶了個(gè)好彩頭回家,于是讓她將蠶花都扎在灶臺旁,等著家里祭祀蠶神再拿出來。
沈玲花小聲地嘟囔道:“人家還有好消息沒說呢……”被她爹瞪了一眼,只得悶悶不樂地扎花去了。
沈老爺子看著家中子孫為了祭祀的事忙忙碌碌,不禁無限感慨,一個(gè)多月前,誰會想到沈家還能熬到今天!而眼下沈家不但度過了難關(guān),還把生意越做越大了。
“慕白現(xiàn)在在哪里呢?雖說對外我們還得演戲說他不是沈家的人,但這祭神的大事不能少了他,讓他也回來吧。別走偏門,就坐著轎子,從正門走進(jìn)來!”沈老爺子扭頭對身邊李氏說道。
李氏激動(dòng)得趕快答應(yīng),卻還忍不住舉袖摸了把眼睛,忍了這么多久了,他的兒子終于可以回沈家了。
快到正午祭神時(shí),一頂四人小轎便從沈家正門被抬了起來,到得正堂前,轎子放下。有人上前給了轎夫賞錢,讓他們?nèi)ズ筇贸燥?,過一會兒再來取轎子。
待那四個(gè)轎夫道謝后趕往后堂,沈重秋上前便把轎簾挑了起,輕喚了一聲:“三叔!”
里面的人一抖身衫便從轎中走了出來,卻正是沈家的三子沈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