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崔崇果然接到帖子,這楊漣亭到底是如約而來了。
聽到江都侯登門拜訪父親的消息,紫蘇肺都要?dú)庹?,她坐在書案旁,將手里的毛筆一扔。這廝還有完沒完了?想前世,這廝巧舌如簧,游說爹爹,弄得爹爹失了判斷,將自己嫁了他。
爹爹不知情,但她重活一世,心里卻是清清楚楚的!不行,她得去告訴爹爹,這楊漣亭只是面皮好看,包藏的卻是禍心。
她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那楷兒卻又過來,低聲兒道:“小姐,老爺請您過去呢?”楷兒和篆兒都知小姐厭惡那個江都侯。但到底小姐因何而惡,此二人卻又不知。
“我不去!”紫蘇壓根就不想見到那個人渣。
“可是……”楷兒皺了眉頭,若是不去,如何向老爺回呢?
“可是什么?就說本小姐病了!”紫蘇說完,就掀開珠簾,躺在了床上。
楷兒見了,就和篆兒對視了一眼。篆兒就無奈道:“我去回老爺。”
話說這崔崇和漣亭在大廳就坐喝茶敘話,左等右等,紫蘇只是不來,崔崇擔(dān)心怠慢了客人,心里就有些惱火。
篆兒正巧過來了,崔崇也就出廳一問。“小姐她人呢?”
“老爺,大小姐她病了,現(xiàn)在身子正發(fā)熱呢。”
“是嗎?”崔崇皺了下眉頭。
“老爺,興許是小姐昨兒個睡得太晚,又去了馬廄一趟,這才身上著涼了。”篆兒答得比楷兒還要穩(wěn)重一些。
崔崇聽了,想了一想,心里也就信了。
各位看官,你們切莫要以為大梁風(fēng)氣開放,這崔崇就會引女兒和江都侯相見。若果然這樣想,大錯大錯。崔崇心里自有主意,他是等女兒過來,瞞了漣亭,令女兒坐于別室,透過花廳的軒窗細(xì)瞧女兒的形容,如女兒那里,只是眉頭緊蹙,滿心煩躁的模樣兒,這知女莫若父的,他也就明白女兒的心思了。
崔崇便又回到廳中。那漣亭不敢怠慢,早已離了座位,專等崔崇入座。
“不好意思,方才我有點(diǎn)事,讓侯爺您久等了!”崔崇摸著長須,又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此時,那慕雪也就過來倒茶。本崔崇這里,上茶的是一個小廝,但近日這小廝請假回老家去了一趟,現(xiàn)在還沒回來。
陳氏知道這江都侯今日又來拜訪,便叫慕雪過去奉茶。話說這江都侯接了茶,見這丫頭是那一日去他府里送信的那個,也就略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慕雪奉茶后,又續(xù)了一趟,也就退下又回到陳氏房中。
房內(nèi),陳氏正和胡嬤嬤聊天兒。陳氏吃著剛上市的桃兒,沒好氣地道:“這個江都侯,看來對紫蘇倒是癡心。這樣鄭重,莫不是真的上門求親來了?”
胡嬤嬤就笑:“如真是這樣,夫人您該怎么辦?”
陳氏聽了,口里就冷笑一聲。“我那會讓她那么如意?”陳氏見慕雪來了,就問:“我叫你打聽的那個男的,你可打聽了沒有?”
慕雪就搖頭。
陳氏就道:“胡嬤嬤,這風(fēng)你也給我放出去。就說紫蘇明面上勾著江都侯,暗里又結(jié)交了一個男人。”
胡嬤嬤聽了,就問:“夫人,要是老爺知道了呢?”
“知道就知道唄,怕什么呢?難不成他一個一個地排查不成?”陳氏更是沒好氣兒了。“到底那個和紫蘇夠大的男人是誰呢?這建康城其實(shí)也就巴掌大!”
那暮雪聽了,想了一想,忽然就道:“夫人,那一回,奴婢見他和小姐是在府后的那個小廟里說話兒。要不,奴婢還是去那寺里問一問?”
“嗯,這還使得。”
話說漣亭本以為能在崔家和紫蘇見面,哪知崔崇與女兒聘娶一事,只字不提。雖聊的暢快,但漣亭心里到底是郁悶。
他試了幾次,將話題扯到紫蘇的身上,但崔崇總能巧妙地將話圓回去。幾次都失敗了,漣亭更是沮喪。莫非,此事竟真的半點(diǎn)沒戲么?想他也是誠心而來,他們楊家和太后的那份淵源,崔崇也不是不知道。難道,以他江都侯的身份,前往崔府提親,還辱沒了他么?漣亭心里摸不著北,說話都小心翼翼的了。
其實(shí)漣亭是誤會崔崇了。崔崇想的是:這江都侯初次登他的門,這頭一回總該還是聊些什么不打緊的才好。萬一自己府上真的有攝政王府安插的細(xì)作,聽他和江都侯盡聊聘娶之事,這讓攝政王知道了,還以為他和江都侯來往有多密切呢?
何況崔崇又是何等謹(jǐn)慎之人。朝廷厭惡的就是結(jié)黨營私。前朝因黨爭之故,削弱了朝政,這才惹得北齊有可趁之機(jī)。如此慘痛的教訓(xùn),崔崇當(dāng)汲取。
這些話,他也不便告訴漣亭。唯望他心里能夠明白。
這漣亭見事無進(jìn)展,又見紫蘇遲遲不出,心里懨懨,對了崔崇欲做告辭。崔崇也不挽留,拱手將他親送出了門。
到了晚間,崔崇過玉簟軒,見女兒和兩個丫鬟在屋內(nèi)盡數(shù)玩笑,嘰咕之聲不絕。這才還知道她不過是假裝生病。崔崇教訓(xùn)了女兒一番,這才回房。一路走,崔崇就想:楊漣亭來訪,大抵女兒是知道的。她這般抗拒,莫非心里真的對江都侯無感?
要真是這樣,那自己當(dāng)然不能勉強(qiáng)他。崔崇出使北齊時,與一夜間,忽做了一個幽夢,卻是逝世多年的發(fā)妻何氏托夢而來。何氏告訴他:她魂魄長眠地下,什么都覺安逸,唯一牽掛女兒婚事。何氏請丈夫在女兒的婚事上,務(wù)必不要難為了女兒,且就讓她自行挑選。何氏說完此話,也就化成一縷輕煙,從他夢中出了去。
崔崇見追尋不得何氏,也就從夢中醒了。想起何氏之言,崔崇就覺荒唐。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里能容紫蘇反抗?但想起妻子殷切話語,崔崇又于心不忍。所以陳氏那樣問他,他才那樣遮遮掩掩。與婚事上,崔崇已然決定要給女兒自由。
只是這些話,他自己知道就好。
次日崔崇上朝。得知今日京郊有災(zāi)民涌入建康,崔崇便與諸大臣商量如何妥當(dāng)安置。辟僵是攝政王,與下朝后,就留崔崇在偏殿小坐。
辟僵就道:“我記得大人曾任過布政使,不如這次賑災(zāi)仍舊由大人出面。我知道在災(zāi)民的心中,大人頗有些聲望。”
崔崇聽了,趕緊就道:“不敢。論功,在我朝無人能及王爺?shù)模?rdquo;因崔崇曾是先帝宰相的門生,政見和辟僵多有不同。崔崇主張無為而治,而辟僵立主法治。數(shù)年前,崔琮和十余位官員因不從先帝的政令,都曾被罷過官。如今先帝既已駕崩,但這法治律令在辟僵手里卻是承襲下來了。與攝政王,崔崇心里始終留了一份警惕。
辟僵聽了這話,只是淡淡一笑。“大人過于謙虛了。不過親和的態(tài)度,慰問百姓們剛剛好。此事,就這樣說定了。”
這是攝政王的意思,也就是太后和皇上的意思。這點(diǎn),崔崇始終拎得清。“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
辟僵見了,也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喝了一口茶,囑咐崔崇:“所幸這一次也就京郊附近發(fā)現(xiàn)了蝗蟲。若此蝗災(zāi)蔓延我大梁各處,那可真是……”辟僵說完,面色凝重。“賑災(zāi)一事,我就勞煩大人多辛苦了。至于我大梁其他地方有無未滅之蝗蟲,我再另外派人。”
辟僵這樣說,崔崇也就恭維道:“王爺用人一向明察,此次蝗災(zāi),一定會以最快速度消滅與無形。”
辟僵習(xí)慣了大臣們的馬屁,所以從來也不放在心里。聽了此話,辟僵反問:“崔大人認(rèn)為江都侯楊漣亭如何?他可擔(dān)得此任?”
“江都侯?”崔崇聽了,就摸了摸髯須,不知辟僵這詢問的深意,所以不敢貿(mào)然作答。
“不錯,就是他。我聽人說,前幾日,他曾去你家門上拜訪?”辟僵不動聲色地問。
“不錯,江都侯卻曾來過。”此時,崔崇臉上已出了些許冷汗,他用袖子擦了一擦。果然,他府上有內(nèi)賊。因那一日,江都侯登門,曾與自己說過,這一回算是私訪,并不涉及任何公事,且楊漣亭穿得也輕簡,又騎一小毛驢從后街而來,那后街偏僻,壓根就不會有人知道江都侯來崔府拜訪一事。所以這泄密的,只有府里的人。
崔崇心里不禁輕輕一嘆。人人都道蕭辟僵是個謙和君子,溫潤如玉,公正無私,可哪里知道他內(nèi)里的丘壑和縱橫呢?
“你們可都聊了些什么?”辟僵哪知崔崇的心思,更以家常話相問。
“王爺,下官也并不曾聊什么,左不過就是談詩詞和藥酒,說的都是城中的一些風(fēng)尚。”崔崇說的也是實(shí)話。
“嗯。這的確是一個敘話的談資。”辟僵點(diǎn)頭。
崔崇聽了,就加了一句:“其實(shí)下官和江都侯并無什么來往。王爺若不信,但可去查。”崔崇扛不住,打算自己“招供”了。
看著崔崇臉上的汗,辟僵這時方知他憂心的什么。
辟僵決意轉(zhuǎn)過話題了。“賞花節(jié)就要到了。因賑災(zāi)之故,所以比去年晚。太后說了,要請京城里四品以上官員之女年滿十五歲以上者入宮賞花。不知大人家里可有適齡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