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抓我手的力道非常大,他一雙眼睛睜大,死死的盯著我。
我不禁犯嘀咕:爺爺是什么意思?沒敢回話,只怯生生的取出那本《五芽七曜三十五道術》放到床邊,相當歉疚的說:“爺爺,我錯了……我不應該拿這本書!”
爺爺沒管那本書,依舊盯看著我,說一個字喘息一下:“佳騰啊,找個時間,一定提上一斤黃豆,一斤豆芽菜,一斤老豆腐,去好好感謝一下昨晚在游樂場救你的人,記好了,一樣都不能少!”
“恩。”我嘴巴答應,心里疑惑,爺爺怎么會知道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
他沒有再說話,只盯著我。
我爺爺叫李厚云,從小就非常疼我。
爺爺除了經常在焥火的時候,給我講歷代十八指的事跡,還會讓著我做一些有點特異的事情:
比如每年第一茬桃花開的時候,他會讓我摘一籃子無芽桃花,用黃表紙把六十四瓣桃花包一包,送給村里有六十歲以上年紀老人的人家,那些老人都會顫巍巍親自接了,然后給我一碗白糯米。
桃樹都是先開花后長葉子,那種開了桃花,但整條枝椏上都沒有一個綠芽苞的就叫無芽桃花。
比如每當我掉了一顆乳牙,爺爺都會很重視的拿一個雞蛋,敲一個小孔,讓我就通過那個小孔把雞蛋吸吃干凈,然后把乳牙放到雞蛋殼里,掉的是下牙,就架起樓梯,讓我放到屋梁上,掉的要是上牙,則沿著老房子墻腳挖個洞埋進去。
比如每次趕集的時候,遇到哪怕是一灘水,爺爺也要我騎到他脖子上,由他把我扛過去……
不知道為什么,那些和爺爺有關的記憶,一樁樁一件件,格外清晰的從我眼前迅速晃過。
躺在床上的爺爺,上半身趨向我,一雙干枯的手,牢牢抓住我,注視著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也沒有說一個字。
我心里害怕極了,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開始從兜里一點點往外取出那一張散逸惡臭的“甲氣辰體祟惑符”。
是的,我心里涌起強烈的感覺,爺爺盯著我雖然沒說話,但他要我拿出的就是這東西!
爺爺?shù)难劬ψ⒁曋乙稽c點取出那張符,呼吸越來越急促,本來蒼白的臉泛起兩抹猩紅。
整張“甲氣辰體祟惑符”從兜里抽絲剝繭一般取出來后,我爺爺似乎不甘心的確定了什么,反而不是那么關注了,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松開拽住我的手,仰面躺倒下去,他拼命吞咽,喉結動得飛快,就好像一條被從水里撈出來的魚。
“爺爺!”我趕緊湊身過去扶住爺爺,他掙扎著反手朝床底下指了指,吃力的吐出三個字:“加…點…油…”
我蹲下去,掀開蓋住床沿的老式床單,就看到床底下點了一盞小油燈,旁邊放著一個裝油的竹筒。
拔掉竹筒上端的油紙塞,倒了個底朝天,油燈里才加上淺淺的一層。
“爺爺,沒油了……”我爬起來,舉起油壺,萬萬沒想到,爺爺正滿眼期盼的注視著我。
對上爺爺?shù)哪抗猓伊r警醒過來,狠狠的就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爺爺不止一次和我說過:人回光返照的時候,可以討一次口彩,回的人要是答得好,少則可以活幾天,多則數(shù)年也極有可能。
爺爺讓我給油燈加油,明顯就是為了討一個彩頭,我蠢得沒明白過來,口里接連補充:“油還多……”
但爺爺已經急促的咳嗽起來,嘴角滲血,整個人徹底萎靡下去,縮躺回被窩里,不住瑟瑟發(fā)抖。
我忙爬過去,用毛巾把爺爺嘴邊的血漬擦掉,他喘息著說:“佳騰啊,爺爺?shù)臅r間趕,很多事……很多事顧不上了,你滿十八后,去市區(qū)柯沙坡老米廠街找一家萬盛米行,我放了東西在那給你。”
“恩。”我點頭答應,他慈愛的摸了摸我的頭,又托起我那兩根戴著指套的手指,長長嘆息一口氣,用手拍著放在床邊的那冊《五芽七曜三十五道術》:“佳騰,把這本東西放好,從今天開始,它是你的了。我口干得很,你出去叫他們給我端碗水進來。”
我腦袋里響起嗡的一聲,木然的應了一聲“恩”,手哆嗦著把那冊《五芽七曜三十五道術》收好,然后呆呆的撿起地上那張臭烘烘甲氣辰體祟惑符。
這一刻,我恨死這張惡心的東西了。
我身體僵硬,好像被人一步步推出爺爺?shù)呐P室,非常非常難過的感覺從我心底涌起,我盡量保持平靜和守候在屋外的那些長輩說:“爺爺渴了,讓你們端碗水進去給他。”
爸爸媽媽、姑姑姑父、伯父伯母正在討論著什么,這時嘎然安靜下來,我話剛一說完,他們就一起擁進爺爺臥室,隨即就響起一陣呼天搶地的悲痛哭喊聲。
道術恒一,有所得必有所失。這一刻,我有了最深切的體會,我錯了,真的錯了,我非常非常后悔,但是沒有絲毫用處,好奇害死的不是貓,是人。
我站在家門口,天已經黑了,夜空漆黑如墨,繁星鑲嵌其中,好似一塊凝凍炫彩的瑪瑙……
甲氣辰體祟惑符。
我單手握著那張描畫符字的老紙,一寸寸的把它卷起來,放在手心捏成很結實的一團。
我叫李佳騰,是興義一中高三一班的學生,喜歡吃市政府門口那家的羊肉粉,喜歡看海賊王,喜歡和宿舍那幾個禽獸一起去網吧打LOL,喜歡看一切非學習內容的課外書……
是的,我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
是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會列舉這些東西,應該算是胡言亂語,好吧,我想說的是,那個對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不在了。
在家一直待到爺爺?shù)念^七過,我渾渾噩噩的回到學校,那本《五芽七曜三十五道術》被我塞到了書箱的最下面。
高三的學習相當緊張,每個人不管成績如何,桌上都堆了一堆堆習題、資料、考卷……走進整個班級,就好像是踏進了一個盟軍封鎖線。
老師用各種沒有任何卵用的知識轟炸我們,躲在書堆戰(zhàn)壕后的我們則拼死抵抗,隨時用睡覺、看漫畫、聽歌、玩手機……等方式回擊。
我們就像被放進溫水里逐漸加熱的一鍋青蛙,隨著黑板邊上的倒計時一天天減少,裝模作樣的忙忙慌慌,但終究逃不脫被高考煮死的命運。
因為整個暑假都在補課,再加上網上時不時蹦出一兩條高三學生自殺的新聞,教育局下了讓學生舒緩緊張情緒的通知,學校有點背不住了,不得不利用周末,組織興義一中高三年紀六個班的同學搞了一次畢業(yè)旅行。
為此,宿舍的其他五個禽獸為此相當興奮,摩拳擦掌,準備充分,勢必要把上次游樂場沒有實現(xiàn)的巴拉巴拉目的,在本次達成。
老五為此專門準備了六盒杰士邦,用他的話說:“野戰(zhàn)激烈,頭盔必不可少。”
畢業(yè)旅行去的地方是云湖山景區(qū),安排時間兩天一夜,住在一處彝族村寨里,學校做這樣的安排,完全是出于安全考慮。
想想看,把這么兩百來個正處在青春騷動高峰期的少男少女,放到某個距離興義市稍遠的半封閉景區(qū),一來一回,路上耽擱四五個小時,先把同學們的精力消耗大半,休息吃住待上一晚上,出事故的可能性為零。
八輛大金龍客車周六早上出發(fā),為了省錢,各班班主任就充當導游,我們班還好,班主任是語文老師韋國兵,算得上是偽驢友,口若懸河的跟我介紹了一路;高三四班最慘,班主任是教物理的,講了一路的萬有引力、開普勒第三定律、天體運動……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是準備去太空畢業(yè)旅行。
班上的同學興高采烈的交談,和介紹的老師互動,鼓動一些人到車頭唱歌,氣氛相當歡快,我縮在客車的最后面,看著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色,有點瞌睡,就伸手到我裝吃喝零食的包里,準備取一包辣條提提神。
伸手摸到一個什么東西,往外扯出來半截,我頓時就驚呆了:艸!我怎么會把這東西帶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