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詭異的敲門聲只響了三次,之后便再也沒有想過。縱然如此,我倆也已睡意全無,勉強撐著眼皮聊到凌晨。
四點半,山頂傳來了急促的敲鐘聲。
詹姆斯頭一回來道觀,不由得稀罕道:“咦,怎么天沒亮就敲鐘,山頂出啥事了?”
我一邊起床穿衣服,一邊解釋道:“每天凌晨四點,觀中弟子都要一起做早課。時間是一個小時,然后在五點半用早膳。橫豎我們睡不著,不如去山頂的齋堂等無風道長吧。”
道門規(guī)矩極嚴,未到用膳時間,除了伙房的工作人員,其他人一律不準進入齋堂。
我倆來的有些早,在門口閑扯了半個多小時才見到五、六十名道士朝這邊慢悠悠地走來。
我在人群中搜索著無風道長的身影,可等隊伍走完了都沒有見到。
早課是每一名道門弟子都必須參加的,即便掌門也不例外。難道無風道長有事耽擱了?
飯點的鐘聲響起,道士們極有秩序地陸續(xù)進入齋堂。
齋堂執(zhí)事見我倆仍舊站在門口張望,便走過來說道:“早膳時間已到,兩位可以進去了。”
我轉身朝他行了個道禮,問道:“敢問道長,人都到齊了么?”
齋堂執(zhí)事一愣,隨后探出脖子朝齋堂內張望了一下,答道:“到齊了。你問這個干嗎?”
我道:“怎么沒有見到無風道長?他平時不在這里用膳的么?”
齋堂執(zhí)事被我這么一說,登時又往堂內掃了一眼,然后一臉驚訝道:“無風師叔一向都是在齋堂用膳的。咦,奇怪了,今天他怎么沒到?我進去問問。”
在齋堂內問了一圈,大家都表示從早課起就沒見過掌門。
我問道:“無風道長是否身體抱恙?”
大家紛紛搖頭,表示昨天下午他還率領道眾在后山鋤坡,身體好的很。
我一想也是,這無風道長修為精湛,年紀又不是很大,昨天見我們的時候還好好的,不可能過了個晚上就病的起不了床。
齋堂執(zhí)事道:“兩位不如先用早膳,然后再去找無風師叔。”
因為昨晚的事,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婉言拒絕道:“謝謝,早飯就不吃啦。因為我們一早要趕火車回杭州,想在臨走前與無風道長道個別。”
齋堂執(zhí)事道:“這樣啊。那哪位師兄愿意帶這兩位去掌門的屋里坐坐?”
因為送還鎮(zhèn)山之寶的事情,派中上下對我倆相當敬重,當下走出一位中年道長領著我們來到位于萬富宮東北角的一處小院落里,那里便是掌門獨居之所。
那位道長上前敲門道:“師兄,我是無華啊。兩位施主一早就要回杭州,想過來跟你道個別。”
門內沒有回應。
無華道長一怔,繼續(xù)敲門道:“師兄你在里面嗎?在的話就應一聲!”
依舊沒有回應。
無華道長疑惑道:“難道他一早出去了?”
本想從窗戶望進去瞧瞧,可惜窗簾全都拉上了。
我覺得事情有些古怪,便問他手頭有沒有這里的房門鑰匙。
無華道長也擔心有意外發(fā)生,趕緊從后勤室里取來了備用鑰匙。
開門一瞧,一股涼氣登時從腳心躥上脊背。
略嫌昏暗的客廳里,無風道長盤坐在神龕前的一只蒲團上。他的面容十分平靜,嘴角微微上翹,仿佛是在微笑,可臉上七孔都滲著暗紅色的血,令人倍感詭異和恐怖。
無華道長宛如遭受雷擊般定在了原地,片刻后上前一探無風道長的鼻息和脈搏,登時放聲大哭起來。
我和詹姆斯瞧得面面相覷,誰都沒有料到會出這種事情。
詹姆斯上前安慰無華道長,我則來到無風道長的尸體旁仔細檢查起來。
他的身上并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被靈體攻擊過的痕跡,更沒有中毒的跡象,現場又沒有打斗過的痕跡,如果不是七竅流血,我們幾乎會認定他是安然羽化的。
然而,就在我起身時,嗅到尸身上傳來一股靈異氣息。
這股氣息極其微弱,若非血魃的十劫還魂陣大大增強了我的法力,我根本聞不到。
會出現這種情況的不止鬼魂這一種可能,如果有人修煉邪術也會出現類似的情況。
我等無華道長情緒平復之后問道:“無風道長是否有急性病史?”
無華道長搖頭道:“掌門師兄本身精通醫(yī)術,身體向來好的很。”
我又道:“他最近是否在修煉某種極為高深的法術或者另辟蹊徑?”
無華道長是個聰明人,他明白我話中的意思,斷然搖頭道:“師兄為人素來穩(wěn)重,無論修煉還是處世都講究循序漸進和秉持正道。他不可能因為修煉不當而走火入魔,更不可能修煉邪術。”
這一下,我可真的茫然了。
詹姆斯聯想到昨晚的詭異敲門聲,駭然道:“我看無風道長的死狀十分詭異,會不會是什么厲鬼干的?”
無華道長苦笑道:“我們茅山是天下有名的洞天福地,哪來的什么厲鬼?即便有厲鬼作祟,以師兄的道行難道還會著了道兒?”
我們一想也是,看來只有交給公安局的法醫(yī)鑒定了。
就在我跨門而出時,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從后方幽幽飄了過來:“別走……別走……”
我猛然回頭,只見無風道長扭過一張慘白的面孔,沖我露出一個詭笑。
黑血從他的眼窩緩緩淌下,流進蒼白如死的面頰,在地上形成一灘令人心悸的紅。
“別走……別走……”
幽冥般的鬼聲徘徊著。
我連忙一扯走在前頭的詹姆斯和無華道長,“你們聽到了么?無風道長在說話!”
兩人連忙轉身望向無風道長,而后一臉古怪地盯著我看。
詹姆斯道:“什么話?我怎么沒聽見。是不是你幻聽了?”
我一邊粗暴的打斷他的話,一邊回頭道:“剛才無風道長扭頭說‘別走’。我聽的很清楚,難道你一句都沒聽見?”
詹姆斯茫然搖頭。
當我的視線重新落在無風道長身上時,駭然發(fā)現他正好好地盤坐在那里,一顆腦袋對著正前方的神龕,根本沒有扭過頭來。
但是,剛才明明……
我強壓下心頭的恐懼,問無華道長道:“你應該聽見了吧!”
豈料無華道長也搖了搖頭,眼神怪異地望著我。
詹姆斯擔憂道:“小飛,你這段時間是否太累了,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我擔心你……”
我沖他無力地擺了擺手道:“也許真是我看錯了。算了,我們走吧,別破壞現場。”話雖如此說,但我認定剛才所見所聞絕非幻覺。
就憑那一股微弱的靈異氣息,我敢擔保無風道長的死因絕不簡單。
幾分鐘后,警察聞訊趕來,并封鎖了現場。
無風道長的死很快傳遍了整個茅山,大家都沉浸在一片悲痛的氣氛中。茅山派不可一日無主,但是新的掌門不僅需要在門內選舉,也要經過政府有關部門的批準后才能正式上任。無華道長在觀內的威望僅次于掌門,所以由他暫代掌門之職。
眼看道長的尸體被抬上了白車,我的心情十分沉痛,回頭對詹姆斯道:“我覺得道長的死因絕不簡單,很可能與昨晚的敲門聲有關。大偉,我想留下來幫忙弄清楚道長的真正死因,你的店也不能老關著,要不你先回去吧。”
詹姆斯道:“那個小店關幾天虧不了什么錢。在古墓里,徐道長好歹救過我,如今他的傳人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一走了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說。
當地人篤信道教,無風道長在當地的威望十分崇高,幾乎每個行業(yè)都有他的信眾。當天傍晚,公安局便派人專程送來了法醫(yī)鑒定結果,死因是心臟病突發(fā)。
報告一出,觀內登時一片嘩然。
誰都知道無風道長以前根本沒有心臟病一類的病史,談何心臟病突發(fā)?
我忍住當場說道:“什么法醫(yī)?簡直是胡扯!”
送來報告的是一位身材高瘦,年輕干練的刑警,他聞言朝我射來如電的目光,低喝道:“你是誰?憑什么說我們的法醫(yī)在胡扯!”
我目光絲毫不讓地迎了上去,淡淡道:“我叫云飛,是道門神霄派弟子。”
無華道長怕我倆吵起來,連忙向他介紹了我的身份,并特意說明我將日林國三寶交還給茅山派的事情。
那刑警目光驚異地朝我上下一打量,然后友善地向我伸出了大手:“我叫季哲冰,是茅山派俗家弟子。對不起,剛才是我語氣不好。”
我沒想到公安局內竟然也有茅山弟子,登時一怔,片刻后方才省悟過來,與他雙手一握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這么說你的同事。不過,我始終認為無風道長絕非死于心臟病突發(fā)。”
季哲冰輕嘆道:“說實話我也不相信。不過,這份報告是法醫(yī)組經過幾個小時的嚴密鑒定后才下的結論。”
無華道長插道:“小冰,你覺得掌門師兄的死因是什么?”
季哲冰沉吟道:“回師叔的話,我也不清楚。今天我過來,一方面是送鑒定報告,另一方面也是受了領導的委派來查明事情的真相。對了,昨天晚上是否發(fā)生過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眾人齊齊搖頭,表示昨晚和往常一樣風平浪靜。我和詹姆斯卻是四目相交,均看出對方眼中的震驚。
季哲冰不愧是刑警,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我倆臉上的表情,問道:“兩位是有什么情況要說嗎?”
我微一沉吟,隨后將昨夜那個古怪敲門聲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本以為季哲冰對此會不屑一顧,豈料他在聽完后目光凝重道:“現在能帶我去客房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