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車相向而行,我和前面的車子即將相撞,而后面的那輛依然對我緊追不舍。
在即將撞上的那一刻,我急打方向盤,強行向旁邊的空車位轉(zhuǎn)彎。
這樣的場景我曾經(jīng)在電影里看到過很多次,急速轉(zhuǎn)彎之后,前后夾擊我的兩輛車子會撞在一起,不來個車毀人亡,也能拖延一段時間。而我,則開著車子順利逃生。
只可惜呀,這不是電影,我的開車水平也只是能勉強將車開起來而已。
不但強行拐彎沒有成功,還因為算錯距離,把車子撞到了堅固的水泥柱子上。四方大柱子威嚴地撐起空曠的地下車庫,支撐著地面上的高樓大廈毅然不倒,勞苦功高,不容小覷。被我無禮地一撞,老人家感到顏面有損,立即借力打力,將所有的力氣還了回來,我坐在車里被撞得不輕。
前后兩輛車子盡管緊急剎車,還是斜著撞到了車身兩側(cè)。
三次撞擊,即使我在慌忙之中還系了安全帶,我的小身板依然沒有給面子,昏了過去。
弱小,愚蠢,這大概是對我最恰如其分的評價了。
醒來時,我依然坐在肖瑜涵的車子里,有人在敲車窗玻璃。有氣無力地打開車窗,外面的中年漢子掩著鼻子問我有沒有事,半是勸慰半是幸災(zāi)樂禍地告誡我,以后開車就別喝酒,或者喝酒就別開車,問我得喝多少酒才能讓車也跟喝醉了似的,渾身酒氣,還說這幸虧是在地下車庫里,要是在大路上,我指不定要牽連多少條人命了。
我腦袋又漲又疼,渾身都覺得不對勁。中年漢子說得沒錯,車里車外滿是酒味,就好像我曾經(jīng)把車子開到了大酒壇里似的。奇怪,自己之前好像沒有喝這么多酒呀?
記憶慢慢恢復(fù),我摸摸口袋,肖瑜瑾的照片還在。剛松一口氣又覺得不對,近乎咆哮地對著照片吼了半天,沒有任何回答。
中年漢子看到我對著照片狂吼,以為我徹底醉了,問我要不要去醫(yī)院之類的。見我不理他,又瞄一眼我手里的照片,八卦地問我照片里土不拉幾的女孩是誰。
我心里煩亂惡狠狠地瞪中年漢子一眼,大概是覺出我不對勁,他轉(zhuǎn)身罵了句傻叉就離開了。
被兩輛汽車圍堵,不小心撞暈過去,睡一覺醒來我竟然一點兒沒事,肖瑜瑾卻不見了。肖瑜瑾之前說附近有一股神秘而可怕的力量,所以希望離開去地府,難道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就是那股力量所為?
我暈了過去醒來后卻安然無恙,這么看來他們純粹是沖著肖瑜瑾而來的。
雖然肖瑜瑾莫名其妙離開地府回到人間,具體的經(jīng)過是否跟我的猜測相符我不得而知,但這件事肯定跟我有關(guān)系。而剛剛那波人明顯是把我當空氣忽略掉了,他們應(yīng)該跟地府那位沒有關(guān)系,那又會是誰呢?為什么要抓走肖瑜瑾呢?
哎,煩死了,煩死了,真是腦袋都快要炸了!
原本好好的一趟掙錢的買賣,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錢果然是萬惡之源呀!要不是因為錢,我怎么會趟進這趟渾水?
對了,錢!
雖然整個車子都像在酒里泡過似的酒氣熏天,但我身體里畢竟只有晚飯時喝的那點兒啤酒,神智還是很清醒的。下車連忙查看后備箱,旅行袋的拉鏈已經(jīng)打開,里面的錢連個影子都沒有留下。旅行袋大大的口子就像個張開嘴要奶喝的孩子,腹內(nèi)空空如也,沒干貨呀!
一群能抓走肖瑜瑾魂魄,并拿走所有的錢的人,何止是“不簡單”這幾個字可以形容的,簡直就是可怕!
能力加智謀,如果他們的目標是我,我估計早就掛了。
我有些許的慶幸,但慶幸之后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刮。肖瑜瑾被抓走了,她曾向我求救過。
恐懼、悔意、自責,各種感情就像不同的調(diào)料一樣,在心里翻涌混合,五味雜陳,讓人惡心得想吐,卻又無能為力。
我該怎么辦?我要做些什么?我不知道。
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復(fù)雜的人和事,不喜歡想太多,甚至不喜歡做選擇。
以前的生活很簡單。小時候在父母的庇佑下,吃飯睡覺上學(xué)調(diào)皮偷懶闖禍,仗著自己年齡小膽子也不大,但凡想到一些力所能及的壞點子就迫不及待地尋找受害者。大禍沒有,小禍不斷,父母高大的身影總是擋在前面為我遮風擋雨,善后擦屁股。
三流大學(xué)畢業(yè)后不再依賴父母,一直為生活工作而忙忙碌碌。做最普通的工作,結(jié)交最簡單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渾身上下都是心眼,比馬蜂窩還馬蜂窩的人。自己雖然花花腸子多,但從來只體現(xiàn)在小打小鬧的惡作劇上,說白了也就是調(diào)劑一下生活,增加點兒樂趣而已,從不會將它用在所謂的正途上。
沒有什么大的志向,想著只要掙夠用的錢,跟父母輩一樣,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最幸福的生活,至于什么為什么之類的問題我從來不會去想。
上一份工作莫名其妙被老板炒了魷魚,我二話不說拿了工資就要走人,老板貌似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跟我講,順便給我這個愣頭青上上課,不想我竟然不給他面子。臨走前,老板還引誘地問我怎么不問問他為什么開除我。
我呵呵一笑,問他是不是我問了他就不開除我了?老板被噎得不輕,隨即釋然地說了一句,開除你是我有生以來做的最明智的決定,然后便大手一揮,像趕蒼蠅一樣將我趕走了。
有生以來最明智的決定,怎么,難道他以前做的決定都是臭狗屎嗎?
欲望是一種怪物,所有人都是它的俘虜。我們辛辛苦苦地掙錢,花錢,其實都是在滿足欲望。欲望很聰明,普通人供給不起等級較高的欲望,欲望的等級自然就會降低。等級降低了,欲望的要求也就隨著低了,向人索要的東西也自然少了。
這是一個無限循環(huán),沒有良性和惡性之分。
小時候,我養(yǎng)的欲望等級也不低,而且無數(shù)次幻想在未來的日子里將它的等級不斷提升。誰不想大富大貴,榮華一生?從小看著古龍金庸武俠長大的一輩,誰沒有一個熱血的英雄夢?
只是越長大就越能感受到現(xiàn)實的殘酷。我是個膽小的人,少有的雄心壯志也被現(xiàn)實打磨得干干凈凈,一絲不剩。
多年以來,我的欲望等級一路狂跌,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上漲的趨勢。我從不擔心它會跌停板,因為我還要吃喝拉撒,需要最基本的感情寄托嘛。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的欲望都徘徊在普通等級邊緣,我也盡量去適應(yīng)這樣的普通,并且樂在其中,有滋有味。有個事干,有口飯吃,父母健在,小女友一枚,兄弟兩三,這些,足以將一個普通等級的欲望撐得肚大腰圓,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況且,我也只能做到如此。沒有辦法提升等級那就隨遇而安地接受,這是我的強項,自然不在話下。
但命運似乎總是喜歡跟人開玩笑。
先是玲兒走了,她覺得只擁有一個普通等級的欲望是一件丟人的事,我?guī)Р唤o她任何等級提升的希望,所以她選擇了離開。
然后是我被車撞了,我到了三途河。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我原來對世界的理解,可以說是,簡單到極致的三觀毀于一旦。
災(zāi)后重建工作有點兒麻煩,但也挺順利,而且重建過程中,我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有條件有能力給自己的欲望怪物升升級了。
就像農(nóng)村拆了房子要建新房的人一樣,新買的材料本來只夠建個跟以前規(guī)模差不多的三間瓦房,但主人發(fā)現(xiàn)老房子雖然墻體不結(jié)實了,許多磚瓦和椽木還是可以用的,由此,計劃的三間新瓦房建成之后就成了四間,讓鄰居好生羨慕。
地府開的工資比我以往任何時候的都高,還能偶爾掙點兒外快,我心里滿滿期待給自己的欲望多升幾級,卻未曾想到欲望的升級除了需要相應(yīng)的財力物力之外,也需要對應(yīng)的智謀。
總結(jié)起來,就是物質(zhì)和精神要兩手抓。
但很明顯,我現(xiàn)在成了一個只抓物質(zhì)的瘸子。瘸子嘛,麻煩自然比正常人多一些。
欲望依然在不可控制地向更高的等級提升,給它降級已經(jīng)不是我單方面能說了算的。這樣發(fā)展下去,我要么成為單腿瘸子哪天出意外死掉,要么趕緊抓抓精神文明建設(shè),讓欲望平衡發(fā)展。
許多問題,是該好好想想了。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我是誰?
這個問題很多先賢哲人問過自己,夜游神發(fā)神經(jīng)的那晚也問過我。這個問題說大可大,說小也很小。先賢哲人關(guān)心的是宏觀層面的,夜游神關(guān)心的是微觀層面的。
我是秦平,是我爸媽的兒子,是老蔡的徒弟,是三途河渡船的幫工。
這些答案都沒有錯,但顯然,這些答案沒有一個是夜游神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