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的銅鶴香爐飄著沉水香，我望著丹墀下百余名考生伏地叩首，袖中墨隱古硯與頸間玉佩同時發(fā)燙——這是自揭露公主身份后，我首次以蘇硯秋的本名參與殿試，卻仍穿著男子襕衫，只因陛下說：科場事，當(dāng)以士子身份論。

諸位愛卿，今日殿試策論，題為《論鹽政疏》。謝云舟的聲音從龍案后傳來，他身著明黃官服，腰間懸著的正是墨隱三硯之一的明心佩。我抬頭，撞見他望向我時眼底的暗涌，那是昨夜在御書房，他將先帝遺詔殘卷交給我時同款的復(fù)雜神情。

狼毫筆落在澄心堂紙的剎那，殿外突然傳來巨響。十八名帶刀侍衛(wèi)撞破雕花木門，為首者袖口繡著的海浪紋讓我指尖發(fā)顫——正是兩淮鹽商的死士。沈硯冰的身影幾乎同時撲來，他新?lián)Q的繃帶在劇烈動作中崩開，鮮血染紅了我半幅衣袖。

硯秋，躲到龍案后！他的明心劍揮出弧光，替我擋下刺來的鬼頭刀。我趁機(jī)摸向靴中柳葉刀，卻見謝云舟已拔劍護(hù)住陛下，他的劍尖在晨光中劃出銀芒，與沈硯冰的劍花遙相呼應(yīng)，像極了三年前貢院密道里，那對本該是仇敵的少年。

殺了她！為首死士突然暴喝，目光死死盯著我懷中的古硯。我退至龍案旁，忽然聽見咔嚓脆響——先帝御賜的墨隱古硯竟在混戰(zhàn)中裂開，露出藏在夾層中的血書殘頁，泛黃的宣紙上，沈明修弒君四字赫然在目。

那是，我父親的筆跡！沈硯冰的聲音帶著哽咽，他的劍刃深深沒入死士心口，卻在看見血書時猛地怔住。謝云舟的劍尖此刻正指著我手中的殘頁，他的瞳孔驟縮，我這才發(fā)現(xiàn)，血書上弒君二字的筆鋒，竟與他昨夜批注奏疏時的字跡分毫不差。

謝大人，這作何解釋？陛下的聲音從龍案后傳來，帶著刺骨的冷意。謝云舟忽然收劍，跪倒在我面前：陛下，此血書乃蘇侍郎臨終前所寫，當(dāng)年沈明修勾結(jié)刺客夜闖宮禁，先帝正是，他抬頭，望向我手中的古硯，死在這方古硯之下。

殿內(nèi)寂靜如死，唯有沈硯冰的血滴在玉階上，發(fā)出滴答聲響。我望著血書邊緣的焦痕，終于想起父親獄中送來的最后家書，信末那句硯秋，墨中有血，原是指古硯夾層里藏著的，竟是先帝的血詔。

硯秋，小心！沈硯冰的驚叫劃破寂靜。我轉(zhuǎn)身時，只見沈明修的親衛(wèi)從殿梁躍下，手中短刃直奔我后心。千鈞一發(fā)之際，沈硯冰撲過來，溫?zé)岬难獮R在我頸間，他的瞳孔卻仍映著我驚恐的臉：別怕。

他的身體重重砸在玉階上，胸前的明心佩裂成兩半。我跪在他身邊，聽見他氣若游絲：硯秋，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你是公主，所以才故意，惹你生氣，想讓你，離科場遠(yuǎn)點(diǎn)。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想起十二歲那年，他躲在假山后看我梳頭發(fā)的模樣，想起貢院號舍里他故意刁難時眼中的溫柔，原來所有的算計(jì)與接近，都是為了護(hù)我周全，哪怕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硯冰！我握住他漸漸冰冷的手，忽然聽見謝云舟低喝：硯秋，血書！抬頭只見他正與三名死士纏斗，龍案上的古硯殘片發(fā)出微光，竟在血書殘頁上拼出完整的先帝遺詔——原來，墨隱三硯合璧之時，才是遺詔顯形之日。

沈明修的親衛(wèi)突然發(fā)出慘笑：蘇硯秋，你以為拿到遺詔就能穩(wěn)坐公主之位？當(dāng)年樂安公主根本沒生下孩子，你不過是蘇明遠(yuǎn)從青樓抱來的野種！他咬破毒囊前，指向我肘彎的朱砂痣，這痣，是沈大人讓人點(diǎn)上去的。

殿內(nèi)氣溫驟降，我望著謝云舟驟然蒼白的臉，終于明白為何沈明修始終留我性命——他需要一個冒牌公主，來證明當(dāng)今陛下得位不正。沈硯冰的手指忽然在我掌心動了動。

他的手突然垂下，明心佩的碎片從他指間滑落，跌在古硯殘片旁，竟拼出完整的明心見性四字。謝云舟趁機(jī)奪過血書，展開的瞬間，金鑾殿頂?shù)年柟馇『么┻^琉璃瓦，照在遺詔末尾的玉璽印上——那是只有先帝才有的明心璽。

逆賊伏誅！陛下的聲音帶著顫抖，他望著遺詔上的字跡，忽然老淚縱橫，皇姐，朕終于知道，當(dāng)年你為何要將硯秋托付給蘇愛卿，他轉(zhuǎn)身，眼中是滔天怒火，將沈明修余黨盡數(shù)緝拿，膽敢造謠公主身世者，誅九族！

殿外傳來侍衛(wèi)的應(yīng)和聲，我卻聽不見。沈硯冰的體溫正在我掌心消散，他的唇角還沾著血，卻仍保持著護(hù)我時的姿勢。謝云舟跪在我身旁，輕輕合上他的雙眼：硯秋，他父親的罪行，他用命償還了。

我摸著沈硯冰碎裂的玉佩，忽然想起破廟密道里，他說兄長遺愿是護(hù)你一生，原來從始至終，他都在替兄長，替父親，償還那些沉重的債。而我，終究還是失去了那個從童年就刻在記憶里的少年，那個用生命愛我的人。

公主，該呈卷了。謝云舟的聲音里帶著哽咽，他撿起我遺落的策論，上面民為貴，社稷次之的字跡被沈硯冰的血染紅，竟像極了當(dāng)年父親血書里的殘字。我站起身，望著丹墀下伏地的考生，忽然明白，這場殿試迷局，從來不是考較文章，而是考驗(yàn)人心。

當(dāng)我將染血的策論呈給陛下時，他望著卷首蘇硯秋三個字，忽然長嘆：皇姐若泉下有知，定當(dāng)欣慰。他轉(zhuǎn)頭，看向謝云舟，謝愛卿，當(dāng)年你父親冒死護(hù)下遺詔，今日你又護(hù)下公主，朕準(zhǔn)你替父追封，入祀賢良祠。

謝云舟叩首謝恩，目光卻落在我手中的古硯殘片上：陛下，墨隱三硯既已現(xiàn)世，當(dāng)合璧存放于明心殿，警示后世臣子。他忽然望向我，至于公主，臣懇請陛下準(zhǔn)她自由出入宮禁，以蘇硯秋之名，繼續(xù)追查天下貪墨案。

陛下頷首，我卻盯著謝云舟腰間的明心佩——那是沈硯冰用命護(hù)下的，如今只剩半塊，卻仍在他腰間泛著微光。原來，有些東西，哪怕碎了，也依然帶著溫度，帶著未說出口的愛與遺憾。

暮色降臨金鑾殿時，我獨(dú)自坐在沈硯冰倒下的玉階上，掌心躺著他的半塊玉佩和古硯殘片。殿角的銅鐘響起，驚起棲在檐角的寒鴉，它們的叫聲混著晚風(fēng)，像極了沈硯冰在貢院號舍外，那句沒說完的蘇硯秋，你簪子歪了。

謝云舟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他遞來方繡著并蒂蓮的絹帕，正是當(dāng)年沈硯清送給我的那方：硯秋，沈硯冰臨終前，讓我交給你這個。帕子里面裹著粒藥丸，還有張字條，是他潦草的字跡：若我死了，別難過，去城西當(dāng)鋪，找掌柜的拿封信，那是兄長留給你的。

淚水再次涌出，我望著字條上暈開的墨點(diǎn)，知道這是他重傷時用自己的血寫的。謝云舟忽然在我身旁坐下，望著殿外的星空：硯秋，你知道嗎？沈硯冰早在三年前就查清楚了你的身世，卻一直瞞著你，因?yàn)樗履阒篮螅瑫袼粯?，被仇恨困住?/p>

我摸著腰間的柳葉刀，刀柄映雪二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那是母親的閨名，也是沈硯冰親手為我刻的。原來，有些愛，早已藏在細(xì)節(jié)里，藏在他每次看似刁難的關(guān)懷里，藏在他用命換來的真相里。

謝云舟，我忽然轉(zhuǎn)頭，你呢？你接近我，是為了先帝遺詔，還是為了，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苦澀：一開始是為了遺詔，為了替父報(bào)仇，可后來，他望向沈硯冰倒下的方向，看見你們在一起，才明白，有些東西，比仇恨更重要。

殿外的更夫敲著“戌初”的梆子走過，我站起身，望著宮墻上的琉璃瓦，忽然覺得，這場殿試迷局，不過是漫長人生的開始。沈硯冰用命教會我，真相重要，但若沒有守護(hù)真相的人，真相不過是紙面上的墨痕。

走吧，謝云舟站起身，替我拂去衣上的血跡，城西當(dāng)鋪還等著我們，沈硯冰說的信，或許藏著解開你身世的最后謎題。他的指尖劃過我腕間的朱砂痣，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公主，你都是蘇硯秋，是那個在貢院號舍里，用墨香書寫自己命運(yùn)的女子。

我望著他眼中的星光，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墨隱者，墨中藏隱，原來，藏在墨香里的，不僅是陰謀與真相，還有那些未說出口的愛，那些用命守護(hù)的人。沈硯冰走了，但他的愛，他的遺憾，都將化作我手中的古硯，化作我心中的光，照亮前路。

金鑾殿的燈火次第亮起，我握著沈硯冰的玉佩和古硯殘片，跟著謝云舟走向殿外的夜色。明日，太陽會照常升起，殿試的結(jié)果會揭曉，而我，將以蘇硯秋的身份，繼續(xù)在這墨色迷局中前行，帶著那些逝去的人未竟的心愿，帶著心中的正義與愛，走下去。